漂流瓶

作者：邓超予

15世纪的一个夏天

背景一：

湛蓝的海呼应着蔚蓝的天空，

白云朵朵，海鸥扑棱着翅膀。

阳光正慵懒地舒展它的四肢，

海面波光粼粼，碎金般荡漾。

风听见轻快的汽笛声，远道

赶来，丢下两沟深深的波浪。

哥伦布：

前面，就是海天交接处，那儿

不正是我最爱的西班牙故乡？

哦！我至高无上尊贵的王啊！

他站在红地毯的这头，两旁

是接迎的仪仗，鲜花及掌声。

这一个美好的时刻即将临降。

背景二：

看!那突地袭来的一天黑云哟!

海的颜色也骤然失去了光亮。

像是一台戏的高潮拉开帷幕，

太阳退下，随后闪电登场，

接着响雷震震，声势浩大，

连勇敢的海鸥也收住了翅膀。

哥伦布：

一定是虚幻蒙蔽了我的眼睛!

一定是假象将我的双手反绑!

上帝啊，我的主，请告诉我：

这一切都是虚幻，都是假象。

要不然，请指点我脚下的路，

请指点我，指点我行进的航向。

背景三：

仿佛坠入了深渊，海底冒出来

无数只妖魔鬼怪，舞爪张牙，

一齐向那甲板桅杆船帆啃噬。

风一改先前和蔼温柔的形象，

露出它那惶恐狰狞的面目来。

我们的主角呵，隐隐在哀伤。

哥伦布：

圣母玛利亚啊，请赐予我：

镇静，坚强与无穷的力量。

我历经千辛万苦珍贵的所得——

心上的人儿，我深爱的姑娘，

纵使今生从此再踏不上陆地，

我也要送你到西班牙海滩上。

船长：

不要，亲爱的哥伦布，等等。

这样小小的一个玻璃瓶，浪

会击得它粉碎，鱼会吞掉它，

再不，沙也会将它永久埋藏。

还是双膝跪地，再最后朝拜，

向我们的祖国，愿世代盛昌!

哥伦布：

并不会这样。浪是它的助手，

鱼是它的旅伴，沙也会帮它忙。

尊敬的船长，相信我相信它，

让它带着我拴在它身上的愿望，

以及我镌刻在它盖上的唇印，

祈祝它回去它所属的地方。

若干年后

哥伦布：

可恨老天要开这样一个玩笑，

死里逃生却身背空空的行囊。

任凭我如何寻你，久久不着，

还不如我们一块给风暴埋葬。

卧病在床呵我快不久于人世，

我仍信我的漂流瓶能回我身旁。

船长：

多么庆幸啊，捡回这条老命。

感谢风呵感谢雨，感谢上苍。

难道还有哪处角落被我错过?

时光飞逝，连我最后一丝希望。

可怜的哥伦布他已先我而去，

怪他当初不把我的话掂量。

1856年

漂流瓶：

我的主人，他将我从弃置堆里

翻出，然后将他的全部满装。

日复一日我在这海上流浪，

尽管鱼也吞噬浪也冲击沙也埋葬。

我只坚持一个信念，爱的信念。

我只认定一个方向，家的方向。

海浪翻滚向前，一如时间的河，

终于，终于我结束了我的流浪。

一个在海边拾贝的孩子撞着我，

又一个臣子双手捧我献给新王。

之后我被安放在我日日夜夜

挂念的主人坟上，任地老天荒。

附记：

15世纪的一个夏天，航海家哥伦布在返航的途中遭遇生平最大一次风暴。原以为难逃一劫，哥伦布便把最珍贵的材料缩写好塞在一个玻璃瓶里，然后把它抛进大海。全然不顾船长百般劝阻，一心坚信那个漂流瓶能够漂到西班牙海滩。不想后来死里逃生，哥伦布四处寻找那个漂流瓶，始终不见，一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1956年，大海终于把那个漂流瓶冲到西班牙比斯开湾，而此时距哥伦布遭遇的那场风暴，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世纪。

以上摘自邓超予诗集《予香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