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作家。著有中篇小说集《艳歌》《夜泊秦淮》《枣树的故事》, 长篇小说《一九三七年的爱情》《花影》《花煞》《别人的爱情》《没有玻璃的花房》《我们的心太顽固》,散文集《流浪之夜》《旧影秦淮》《叶兆言散文》《杂花生树》《叶兆言文集》(七卷)《叶兆言作品自选集》等。《追月楼》获1987—1988 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首届江苏文学艺术奖。
王承伟作品
1945 年 8 月 6 日,抗日战争眼看胜利,沦陷区苦熬着的老百姓,并不清楚这世界正发生变化。几位当时名人,京戏名角梅兰芳,曾担任外交总长和国务总理的颜惠庆等一共十位大咖,在《申报》上倡议设立父亲节,日子选在8 月8 日,八八两个字,写一起像"父",念起来是爸爸。
要说这提议,多少有点男尊女卑,当时逻辑就是,人家外国有母亲节,中国为什么不能有父亲节,不说我们必须对等,也应该与母亲节类份。抗日战争胜利,父亲节倡议被进一步提倡,更多名流加入其中,《申报》董事长潘公展,海上闻人王晓籁和杜月笙,党国元老吴稚晖,都站出来呼吁。
理由是八年抗战最后惨胜,阵亡将士不可计数,这些将士前赴后继, "杀敌致果的忠勇精神,实受父亲平日教养和随时激励的结果"。也就是说,父亲对于抗战胜利的影响,十分伟大和重要,不能忘怀,必须要弄个节纪念。结果呢,光打雷不下雨,不了了之。
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习惯说"祖国呀,母亲",不说祖国是父亲。现实生活中,好像大家也不太知道有父亲节,今年六月某一天,突然接一电话,问知道不知道父亲节,问父亲节到了,会有什么样的怀念。不说不知道,说了心生惭愧,自然而然想到了父亲,想到父亲生前喝酒的模样。
父 亲
父亲爱喝酒,但从来不贪酒。喝酒对他来说是休息,就是聊天,就是说东道西。有点花生米,有一盘油爆虾,话题便会源源不断。喝得并不多,非常慢,平时好像也没功夫说话,很多事,都是喝酒时随口,他跟我谈祖父,谈自己小时候,谈文学,谈中国小说和外国小说。
父亲也常喝本省的洋河和双沟,过去的人,基本上都喝本地酒。本地酒价廉物美,有酒喝就行,仿佛诗人李白一生,纠结的不是好酒坏酒,是有没有酒。莫笑农家腊酒浑,有酒喝一切都 OK。在父亲记忆中,确实还存在好酒的认知,那就是只要是四川的酒,只要敢拿出来, 都会是好酒。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父亲少年时代,也就是抗战那八年,在大后方四川度过。童年记忆往往最深刻,最难忘,当然呢,这些酒文化,也是祖父给灌输。父亲很喜欢说祖父在四川怎么喝酒,一边慢慢地喝,一边教他和哥哥姐姐写作文,改病句。
说起四川,父亲情不自禁有些自豪。父亲是苏州人,苏州人不吃辣,四川待了八年,他不仅能够吃辣,还喜欢讥笑苏州人怕辣。美食家陆文夫不吃辣,他是父亲的好朋友,当年曾经一起被打成右派,父亲背后总是在笑,说陆文夫这美食家头衔有问题,天下美食怎么能够离开辣呢。
父亲酒量不大,喜欢浓烈的白酒,要喝就喝高粱酒。他觉得江南的黄酒,那是温润的糯米酿造,劲不够足。这仍然与他在四川的经历有关, 跟父母逃难去大后方待了八年。
父亲屡屡强调川酒好的关键,说到底两个字,水好。好酒必有好水, "为有源头活水来",有没有优质水源,几乎是所有名酒的宣传招牌。贵州的茅台,四川的五粮液,剑南春,水井坊,说起来都津津乐道。泸州老窖当然也不例外,可惜父亲逝世多年,物是人非,我没法问他究竟是哪种 川酒好喝,他最喜欢的川酒又是什么。因此,泸州老窖发出邀请,希望我们都能去看上一眼,我首先想到的这是父亲少年时曾经待过的地方。
窖池
泸州老窖
过去一段日子,一直在外面奔波。以七月为例,去了拉美的巴西和阿根廷,然后是云南,在曲靖境内转了一圈,没想到这个地级市,竟然会那么大,与江苏的苏南差不多,也就是说,比南京加上镇江苏州无锡常州的面积还大。
再去北京,参加新世相的线下活动,与书友互动交流,有读者专程坐飞机赶北京,托工作人员把他的机票转给我看,并且在后面写了一段文字。七月南京很热,很难熬,我基本上在外面转悠。然而问题还是存在, 失眠症并没有因为车马劳顿,得到有效改善。离开不了安眠药,今年上半年,总是被失眠困扰,睡不好,长夜难眠心思忡忡,已开始影响写作,或许这也是决定要出去多走走的原因。
泸州老窖名头很响亮,我有个同学在泸州做过市领导,重庆去泸州的途中,用微信撩了他一下,说自己到了泸州,要去酒厂参观。立刻得到回复,问去哪一家,说泸州有几百家酒厂。听他一说,吓一跳,不想到这么大的一个数目,以为只有一家泸州老窖。当地一位领导过来告诉我, 最多的时候,泸州有近两千家酒厂,这里绝对是个酒城。
此行目的地是泸州老窖,一切行动听从主人安排。作家都会有些好玩之心,都会有一醉冲动,遇上酒厂笔会,只要时间允许,似乎都愿意去。譬如在下,有名酒厂去过好多家,有的酒厂去过好多次。泸州老窖也像别的酒厂那样,向我们展示它的优质水源,介绍它的特殊地理环境。宣传广告上的词,什么"浓香鼻祖,酒中泰斗","非物质文化遗产",照例免不了。泸州地处中国白酒金三角,看地图,离五粮液,离郎酒,离茅台,都不是很远。
泸州有最古老的酿酒窖池群,有最古老的酿酒作坊,偏要独出心裁,让大家去参观自己的高粱地。又是大出意外,此次活动主题是" 泸州高粱红了",一个很有诗趣的创意。说起来让人惭愧,我竟然第一次见到成熟的红高粱,真是第一次。大片大片红高粱,那么红,那么高, 那么沉甸甸。也许季节缘故,以往出门在外,只见过小时候的高粱和玉米,弄不明白它们的区别,叶子差不多,矮矮的,绿油油的,这次终于开了眼,长了见识。
酒是高粱做的,同行有诗人在,于是便有了"酒是高粱写的诗"。没有此行,我大约永远也不会知道,不知道好酒必须有好高粱才行。父亲当年给我的教诲,好酒要好水,白酒金三角驰誉天下,靠的就是好水。现在又多一条知识,还必须得有自己不被污染的高粱基地。这是个新概念,父亲小时候在四川,显然还没有污染这词。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起来都老话套话。没有这次泸州之行,我大约永远只能在电视上看红高粱。同行作家朋友不相信没看过电影《红高粱》,还真确实没看过,只看过小说。童年记忆中,最深刻印象的是青纱帐和神出鬼没的游击队,难怪自己写不出莫言那样的好小说。
酒不仅是粮食做,而且最好是高粱,是红高粱,那种能够高达三米的红高粱。父亲凭借少年记忆,在一系列的怀念文章中,不止一次提到四川的黄桷树,提到川人的嗜辣和幽默,提到当年下酒的佐料花生如何便宜,当然,也多次提到美味的高粱酒。现在,浮光掠影地到了一趟泸州,在对父亲的回忆中,终于又增加一层了解。我弄明白了红高粱,终于弄明白,好酒原来是红红的高粱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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